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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142的总部的格局，是和别处不同的：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，柜里面预备着阔剑，可以随时分发。猥琐的人，被炸被刀死掉了，每每花一个空位，拿两颗阔剑，——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，现在每对（一对地雷）要涨到一点（一个解锁点），——在战场猥琐着，急急的拉了引信；倘肯多花一点，便可以拿一盒RDX，或者头盔，做下雷物了，如果拿到NS勋章，那就能拿一样极品，但这些士兵，多是新手帮，大抵没有这样阔绰。只有拿好枪的，才踱进总部隔壁的房子里，要枪要弹，慢慢地选择。
我从国内发售，便在总部的弹药仓库里当伙计，网元说，样子太傻，怕侍候不了好枪老兵，就在外面发阔剑罢。外面的新手士兵，虽然容易说话，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。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阔剑从箱子里拿出，看过箱子底里有防伪没有，又亲看将阔剑引信拔掉，然后放心：在这严重兼督下，作假也很为难。所以过了几天，网元又说我干不了这事。幸亏EA的情面大，辞退不得，便改为专管拉绳（拉引信）的一种无聊职务了。
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，专管我的职务。虽然没有什么失职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，有些无聊。网元是一副凶脸孔，士兵也没有好声气，教人活泼不得；只有邪道己到店，才可以笑几声，所以至今还记得。
邪道己是站着拿雷而拿重狙的唯一的人。他身上穿重甲；全覆（式）头盔，头盔壳时常有些划痕；一身脏兮兮的花白的军服。拿的虽然是重狙，可是又歪又脏，似乎十多年没有射，也没有洗。他对人说话，总是满口之乎者也，教人半懂不懂的。因为他姓邪，队友便从描红纸⑵上的“上大人邪道己”这半懂不懂的话里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，叫作邪道己。邪道己一上线，所有游戏的人便都看着他笑，有的叫道，“邪道己，你头盔又添上新划痕了！”他不回答，对柜里说，“拿两阔剑，要一盒RDX。”便排出二个大点。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，“你一定又偷了战队的东西了！”邪道己睁大眼睛说，“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……”“什么清白？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SKY的WZ，吊飞机上轰。”邪道己便涨红了脸，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，争辩道，“窃WZ不能算偷……窃WZ！……狙击手的事，能算偷么？”接连便是难懂的话，什么“狙击固穷”，什么“者乎”之类，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：服务器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听人家背地里谈论，邪道己原来也N过B，但终于没有跳槽，又不会爆破；于是愈过愈穷，弄到将要讨点了。幸而狙得一手好击，便替战队打配合，换一点点用。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，便是好吃懒做。狙不到几天，便连人和重狙阔剑子弹，一齐失踪。如是几次，叫他配合的战队也没有了。邪道己没有法，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窃的事。但他在我们总部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，就是从不拖欠；虽然间或没有现点，暂时记在服务器上，但不出一月，定然还清，从粉板上拭去了邪道己的名字。
邪道己拔过一个雷，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，馒头便又问道，“邪道己，你当真狙死人么？”邪道己看着问他的馒头，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。队员便接着说道，“你怎的连半个点才也捞不到呢？”邪道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，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，嘴里说些话；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类，一些不懂了。在这时候，众人也都哄笑起来：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在这些时候，我可以附和着笑，网元是决不责备的。而且网元见了邪道己，也每每这样问他，引人发笑。邪道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，便只好向野人说话。有一回对我说道，“你狙过击么？”我略略点一点头。他说，“狙过击，……我便考你一考。狙击枪怎么用？”我想，讨点一样的人，也配考我么？便回过脸去，不再理会。邪道己等了许久，很恳切的说道，“不能用罢？……我教给你，记着！这些事应该记着。将来做GM的时候，抓人要用。”我暗想我和GM的等级还很远呢，而且我们网元也从不将作弊者抓住；又好笑，又不耐烦，懒懒的答他道，“谁要你教，不就是瞄准以后开枪吗？”邪道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，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，点头说，“对呀对呀！……开枪有三样姿势，你知道么？”我愈不耐烦了，努着嘴走远。邪道己刚用匕首蘸了火药，想在柜上画，见我毫不热心，便又叹一口气，显出极惋惜的样子。
有几回，SAGA队员听得笑声，也赶热闹，围住了邪道己。他便给他们一人一颗。队员拿完雷，仍然不散，眼睛都望着背包。邪道己着了慌，双臂将背包抱住，弯腰下去说道，“不多了，我已经不多了。”直起身又看一看雷，自己摇头说，“不多不多！多乎哉？不多也。”于是这一群队员都在笑声里走散了。
邪道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，可是没有他，别人也便这么过。
有一天，大约是回合结束前的两三分钟，网元正在慢慢的结账，取下粉板，忽然说，“邪道己长久没有来了。还欠一个点呢！”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。一个死亡的玩家说道，“他怎么会来？……他桶爆了菊花了。”网元说，“哦！”“他总仍旧是偷。这一回，是自己发昏，竟偷到疯狗家里去了。他家的东西，偷得的么？”“后来怎么样？”“怎么样？先截图，后来是桶，桶了大半夜，再桶爆了菊花。”“后来呢？”“后来桶爆了菊花了。”“桶爆了怎样呢？”“怎样？……谁晓得？许是退出游戏了。”网元也不再问，仍然慢慢的算他的点。
回合之后，气候是一天凉比一天，看看将近冰河期；我整天的靠着火，也须穿上棉袄了。一天的下半天，没有一个玩家，我正合了眼坐着。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，“来一对雷。”这声音虽然极低，却很耳熟。看时又全没有人。站起来向外一望，那邪道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。他脸上黑而且瘦，已经不成样子；穿一件破军服，盘着两腿，下面垫一个蒲包，用草绳在肩上挂住；见了我，又说道，“来一对雷。”网元也伸出头去，一面说，“邪道己么？你还欠一个点呢！”邪道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，“这……下回还清罢。这一回是现点，雷要好。”网元仍然同平常一样，笑着对他说，“邪道己，你又偷了东西了！”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，单说了一句“不要取笑！”“取笑？要是不偷，怎么会桶爆菊花？”邪道己低声说道，“跌爆，跌，跌……”他的眼色，很像恳求网元，不要再提。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玩家，便和网元都笑了。我拔了引信，端出去，放在门槛上。他从破衣袋里摸出一个大点，放在我手里，见他满手是泥，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。不一会，他检查完雷，便又在玩家的说笑声中，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。
自此以后，又长久没有看见邪道己。到了年关，网元取下粉板说，“邪道己还欠一个点呢！”到第二年的夏天，又说“邪道己还欠一个点呢！”到冬天可是没有说，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。
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——大约邪道己的确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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雷达卡
发表于 2007-7-10 05:54:5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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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7-7-10 09:00:56